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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丹:父亲的爱,是对我最好的情怀陶冶

作者:中国妇女报时间:2012-03-13点击数:

于丹,著名文化学者,北京师范大学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艺术与传媒学院副院长,曾被评为北京市十佳电视艺术工作者,“中国十大教育英才”,品牌中国年度人物之一;曾获得首都十大教育人物等各类荣誉称号。在中央电视台《百家讲坛》、《文化视点》等栏目,通过《论语心得》、《庄子心得》、《论语感悟》等系列讲座普及、传播传统文化,以生命感悟激活了经典中的属于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,在海内外文化界、教育界产生了广泛影响。

2月12日下午,在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教学楼,于丹将记者接到她的办公室。面前的她着一件下摆裙式的半长黑呢大衣,头发削得很短,显出富有青春气息的精干。她大大的眼睛亮亮的,伴随着讲述,似乎也在传递着曾经的苦辣酸甜滋味。我们聊她的童年,聊她那些与众不同的小孩子读大部头书的经历,当然聊得最多的是她的父亲。她曾说过:她之所以能如此熟练地把“孔子”“庄子”信手拈来,皆得益于她行走在中国古代文化经典旅途中的引路人——她的父亲。父爱,给了她最好的人格成长环境,陶冶了她的情怀。

让女儿从降生那天起,就走入一种“氛围”

于丹认为,一个孩子出生后首先面对的是家庭给她的一种氛围。对世界、对人性的最基本判断来自于家人。

于丹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生人,那时的独生子女是很少的,而她恰恰就是。一出生就赶上文化大革命,社会教育基本不成体系,父母双双被下放到农村,她最早是跟着姥姥生活。姥姥是旗人,大家闺秀,1920年就上张之洞办的女子师范,学养很深。于丹3岁前,姥姥就用卡片教她识字,背诗词,她3岁时就能看字书了。那时每每回家的父亲给于丹的印象就是:带着黑边眼镜,很儒雅、沉默,手里似乎永远捧着书。

于丹的父亲于廉早年毕业于无锡国专,与范敬宜先生是同学,文笔极好,被同行誉为“国学大家”。

于丹小时候,父亲喜欢和几个挚友在家里简陋的阳台围着小茶几,坐在藤椅上喝茶,有时会展开一把白扇,几个人吟着诗,有人提笔写扇面,有人研墨,有人制印,有人绘画,一番创作,就将一把非同寻常的扇子做成了。小于丹那时候就知道,印章上的文字有朱文和白文之分。朱文即印面上的文字是凸起的;白文即指印面上的文字是凹入的。知道有一个西泠印社,因为大人们一边制印,一边总要拿着西泠印谱给她讲解。当墨磨得很浓的时候,父亲会把女儿叫过来说:“看!这叫焦墨。”然后,用笔蘸一下在纸上“啪”地一带,竹节就画出来了。

于丹最早接触《论语》是在六七岁时。那时每到“五一”或者“十一”,家里都会有中山公园的游园票,父母会和几个朋友几家相约到公园游玩。一次,父亲问小于丹:“三人行必有吾师焉”,今天这么多人,你去看看,这里谁是老师?谁不是老师?”小于丹就在人群里转啊转,观察一圈回来对父亲说:“有一个阿姨对人特别好,照顾我们每个小孩子,应该是老师。有个叔叔大声说话还吐痰,他不是老师。”一番话引得周围的叔叔都笑了。这时候父亲说:“你看那个阿姨好吧?她是老师,你要和她一样好,这叫‘见贤思齐’。你看那个叔叔不好吧?他也是老师,我们应该‘见不贤则内自省’,就不能向他学了。”父亲还给她讲“君子慎独”这个概念——在人多的场合要注意自己的言行,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。这些都给年幼的于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。当然,有时把女儿说烦了,小于丹就跑了。跑了就跑了,父亲从不把女儿揪回来,他希望让一切都在自然中。

那时,父亲虽说下放到农村,但他希望女儿坐拥书城,一有时间就到处转新华书店,给女儿搜罗各种小人书。有一段时间,每星期能一箱子一箱子地寄给女儿。于丹的妈妈因此曾数落他,说他都买重复了,比如八个样版戏仅各种《红灯记》版本就买了7本。父亲会指着他的“收获”解释说:这是电影的,那是手绘的;这是程十发画的,他画的要看。当时大画家都画小人书去了,他会挑大家画的去买,找各种版本买。小于丹因此够奢侈,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看书已经可以挑版本了。父亲也因此会和孩子讨论,看哪个版本画得最好。

父亲喜爱诗歌,诗歌是家里的一种生活方式。他自己常念诗,教于丹念诗,和朋友一起念诗,也给妈妈写诗。

父亲喜爱昆曲,常带小于丹去看昆曲演出。后来也喜欢上昆曲的女儿常常自己去北京的人民剧场去看演出,久而久之,女儿看过的曲目和会唱的曲目比父亲还多。当市场上第一次推出昆曲《振飞曲谱》时,父亲毫不犹豫地给女儿买了一本。

那时常去于丹家的人都会记着,她家里没别的,就是书多,连厨房里都有书橱。她家的书架什么材质的都有:竹的、藤的、木的。在女儿身边,父亲不是在看书,就是拿根铅笔在书上圈圈点点,做读书卡片。父亲做的那种卡片女儿太熟悉了,一打一打的,中间用铁钎子穿着,上面满是爸爸写的漂亮的蝇头小楷。

耳濡目染,于丹从小就爱陪着父亲一道看书。

教育的前提,是让女儿学得轻松

耳濡目染的环境,和风细雨的方法,有利于一个孩子一种习惯的养成。于丹现在喜爱诗歌源于父亲从小就在和她说诗歌。还在小于丹3岁那年,春暖花开时,父亲带着女儿到北海公园,指着枝头的杏花问女儿:“为什么说‘红杏枝头春意闹’?你看这花‘闹’吗?”女儿说:“不闹啊。”爸爸把女儿扛起来,让女儿骑在自己的脖子上,然后围着杏树转着圈地跑,边跑还边问女儿:“你看花‘闹’了吗?‘闹’了吗?”小于丹兴奋地连说着:“‘闹’了、‘闹’了!”父亲放下女儿进一步问:“你说,为什么这句诗不写“春意开”、“春意放”,而写“春意闹”?因为人动起来它才是‘闹’的。”这些场景后来让女儿记忆很深。

上小学一年级时,有一次小于丹放学回家问父亲:“老师在课文里有一个形容词说‘麦浪’,是什么意思?”为了让女儿理解其意,父亲带着女儿坐上长途汽车,经几番不停地倒车后在郊区找到一片麦田。看着夏秋季节一望无际的麦子随风起伏,父亲对女儿说:“你看这就叫麦浪”。父亲用一整天时间跑郊区,从郊区再折腾回家,一片苦心就为让女儿能搞懂“麦浪”这个词。

在于丹3岁生日时,父亲送她的礼物是厚厚的大部头书——浩然的《幼苗集》。6到8岁时,妈妈看到女儿的状态就是在门后坐在那里捧着一本大书在看,那就是她那时的娱乐生活。她看《金光大道》、《艳阳天》、《西沙儿女》,还囫囵吞枣地看《西游记》、《红楼梦》……后来,女儿偷着翻爸爸书架里的外国名著,看《俊友》、《人间喜剧》、《悲惨世界》、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等等,邻居们看到她这么小的年龄整天抱着这些大部头的中外文学名著,感到惊讶,曾担心地对于丹父亲说:“怎么可以让孩子看这些书?孩子肯定看不懂。”父亲哈哈一笑说:“我们家是百无禁忌,认得字就让她看,看不懂就不懂呗,慢慢地她会懂的。”父亲的开明,让于丹带着玩的心态接触文学经典,养成对书的依恋。

在于丹很小时,父亲时常给她讲《论语》、《庄子》。父亲认为《论语》、《庄子》可以反映中国人做人的基本态度,但他不是让女儿系统地背,而是零零散散给她讲。中华书局在上世纪80年代初出过台湾陈鼓应先生写的一本《庄子今注今译》精装本,爸爸爱不释手。一有闲暇就给于丹从《逍遥游》讲起,以至于后来,无论环境怎样变化,这本书都是于丹的枕边书,再后来成了她讲庄子心得的蓝本。

于丹长大后,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,是陈鼓应老先生从美国打来的。也许是看过了于丹写的《庄子心得》,他说他想见她。于丹开始没好意思见老先生,想听了他的讲座后再见他。在他的讲座的台下,就听老先生说:“于丹和我大儿子一样大,我看她,就像我的孩子一样。”于丹听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。见到老人家于丹说:“您知道,您的书陪了我多少年吗?那是我父亲传给我的。父亲一直在给我讲《庄子》呀!”

培养孩子的主见,把握尺度顺势引导

于丹记得,十多岁时,她和父亲有一场争论。女儿特别迷恋赵孟頫的字,她觉着赵的字漂亮、妩媚、轻盈。但是父亲建议女儿练魏碑、练颜体。女儿不接受,觉着太肥硕浑厚。对此,父亲不强求女儿,而是耐心地给女儿讲道理。父亲说:“有两个人的字你不能练,一是赵孟頫的,二是苏东坡的。赵是因为气节有问题。书为心画,字如其人。一个人气节软媚,字就没有锋骨。老写软的字,人也会变得很软。苏东坡做人毫无问题,但他的字是才子字,间架结构偏,如果你没有练过碑体,间架不好,直接学苏体你学不了。”父亲还进一步耐心地对女儿讲:“苏黄米蔡(书法四大家)这样的字你是学不了的,可不要不会走就想跑啊!”父女在磨合,女儿说:“柳体字好吗?”“柳体字太瘦了。”父说“颜体字呢?”“颜体字太肥了。”最终,二人找到都认同的字体:欧体,欧阳询的字。

对京剧的认同也一样。父亲最喜欢言派的老生,家里听得最多的是《锁麟囊》、《春闺梦》、《荒山泪》、《贵妃醉酒》等,他曾建议女儿听程派的戏,女儿觉着太苦了,不喜欢。不喜欢就不喜欢,他不强求女儿。

于丹说:“对于一个女孩子生命成长来讲,她生命中第一个最重要的男人,不是她的男朋友,不是她的丈夫,而是他的父亲。女孩子是从父亲的身上,学习对家人、对爱、对人性、对信念、对社会种种的判断。

父亲曾对于丹说,他信仰的根基就是马克思主义加儒学。他作为一个解放前学国学的大学生,1948年就参加革命,以后从北京市,到安徽省委,又到国务院,一直是从政,在有所为有所不为上,他会把握尺度,对女儿也一样,但他会和女儿商量、磨合,最终说服女儿认同自己的观点。

受父亲影响,于丹对唐诗宋词有浓厚的兴趣。后来在报考研究生时,她希望选择研究唐诗宋词。面对女儿这一想法,父亲不认同,对女儿说,你学了唐宋,那么元明清学下来顺流而下,是没有问题的。但是,魏晋以上你倒推是推不上去的。建议你报“先秦”。女儿经认真思考,心悦诚服地听从父亲的建议,报考了“先秦两汉”的文学硕士。

学习期间,于丹发现家里客厅的书架上总有一些变化,取书比较方便的那一格书架上,经常摆放着她最想看的新书。她还发现,这些书跟自己的课程进度基本吻合。如某段时间她在潜心学习《论语》,在这一格书架上她可以轻易找到各种与《论语》相关的书籍。渐渐地,她明白了,父亲在以这样的方式试图拓宽她的知识面,“润物细无声”。

后来,于丹庆幸自己的选择方向,因为先秦两汉文学一读下来,她发现,此后两千多年的文化,是以这个阶段为起点,全程脉络清晰。

父亲的爱,有时也被误解

父亲对于丹的爱是深沉的,有时不漏痕迹。

于丹出生那天,产房外的父亲特高兴,大夏天骑上自行车满街转,最终买了一个少女头像。那少女塑像是六边形基座,回到家,他用蝇头小楷在基座的一面记下女儿的出生日。以后,女儿上小学、上中学、上大学,父亲都要将时间、地点记载在每一个侧面,将自己深沉内敛的爱倾注在小小的塑像之上。

后来,他在国务院办公厅工作到最后几年时,放弃到较高位的选择,主动要求到中华书局做副总编辑。父亲去世后,父亲的朋友告诉于丹,说老人曾说:“我两袖清风,没给孩子留什么。女儿是学文的,我最后在一个最权威的古籍出版社工作,就是想要给女儿留点书。因为在那里,可以买到折扣最低的最好的书。”

但是,女儿曾经有过不理解父亲的时候。父亲沉默矜持,很少笑,小时候于丹看到父亲就发憷,因为父亲看见女儿就要检查作业,总在关心她念了什么诗,写字了没有,千方百计体现出他的“有所为”。小于丹甚至羡慕邻居工人家庭的孩子,因为人家的父母为孩子可以上树掏鸟。她记得,父亲曾经给她买过一个娃娃,她经常打这个娃娃,就因为她不喜欢他。

直到父亲76岁去世,母亲给于丹讲了一个故事,才平覆了她对父亲的误解。那是父亲60岁生日时,于丹冒着严寒出门给父亲买回一个大蛋糕。父亲不爱吃蛋糕,一开始没有太在意,正好有朋友的孩子来串门,他让人家拿走了。人家走后他醒悟了,女儿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怎么能送人呢?他于是找老伴探讨细节:蛋糕上花是什么样?多大?什么包装?然后走遍周围店铺,赶在姑娘回家之前买回了自己并不爱吃的蛋糕。

岁数大以后,每到女儿回家的日子,父亲总要早早就守候在窗口,看到女儿从大门进来,就会忙不迭地对老伴说:“女儿回来了!女儿回来了!”当母亲告诉女儿这一切时,女儿的心被震撼了。

真正的“孝”,是完成父亲的追求

2001年,父亲去世时76岁。悲痛中的女儿曾引《论语》说:“父在,观其志;父没,观其行;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”她的解释是: 父亲在时,你不能完成自己的志向,那就想是不是和父亲有默契;父亲去世后,就要看你的行动了。多年不改变你父亲的志向,这就叫“孝”。她认为,生前一茶一饭她不能陪父亲太多,父亲去世后,她要把他内心想做的事情做出来。

《论语》、《庄子》和昆曲是父亲的最爱,在《论语》和《庄子》理论的研究上,父亲把中国的传统哲学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加以对照比较研究,于丹希望把这些哲学见解和当代生活价值、生活方式加以比较。于是,她开始在中央电视台《百家讲坛》、《文化视点》等栏目普及、传播传统文化,阐述自己的观点。2006年,推出《于丹< 论语>心得》,2007年推出《于丹< 庄子>心得》,同年,结合自己对昆曲的研究,推出《于丹·游园惊梦——昆曲艺术审美之旅》,她试图用一种通俗的、为不同知识背景的观众所喜闻乐见的形式,向大家讲解她在相关方面的研究心得,意在让国人重视国学,激活大家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经典的研究兴趣。

她因此一次次火了,不仅在国内文化界、教育界产生广泛影响,而且还应邀到美、英、法、德、日、韩等国家做千余场传统文化讲座,得到广泛的好评,掀起海内外民众学习古代文化经典的热潮。她的《于丹< 论语>心得》上市一年内国内便售出600余万册,目前已译成30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发行。为此,美国《洛杉矶时报》、《华盛顿邮报》、《国际先驱论坛报》,英国《泰晤士报》,德国《明镜周刊》、《法兰克福报》、日本《读卖新闻》、《朝日新闻》等媒体纷纷对她进行专访。

走到今天,于丹说:她终于明白,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,父亲早期对她一路引领的意义,就像醇酿,随着岁月发酵,岁月越久,醇酿的味道才越醇厚。

范敬宜先生针对于丹的成长曾说过:我坚信其中一定倾注着她父亲的心血和深情。她在荧屏上沉稳坚毅、挥洒自如的神态,使我感觉到她血脉中流淌着父亲的智慧和品格。感觉到她一定有良好的家教、家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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